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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歲月,母親用愛餵飽我

那段歲月,母親用愛餵飽我

我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陝北農民。我們這些孩子中姐姐最大,兄弟六個,我排行老四,生於1954年。

從我記事到參軍,好像就沒吃過幾頓飽飯,直到現在,肚子一餓,心就發慌,誤以為低血糖,一查正常,這就是小時候餓下的毛病。

高小時在公社住校,家境好的同學帶的是白麵餅,差一點的是玉米面糰子,最差的是糠糰子和紅薯。我們兄弟就是最差的。我們每人每天只有六兩到八兩左右的玉米面,不夠吃,經常餓得心慌意亂、六神無主。白天餓得不行了,向大師傅要一點鹽,放在涼水或開水裡,再加上一點酸菜充飢;晚上餓得睡不著,就到莊稼地里偷吃生南瓜、生茄子、未熟的青西紅柿和青棗。一次,我給一位戰友講起這些事,他不責備我偷東西吃,反而不可思議地問:「這些東西能吃嗎?」我說:「咋不能吃?人要是餓急了,什麼都能吃。我不到一分鐘就能生吃完一個小南瓜。」

記得一年放暑假前的那天早上,我交的糧吃完了,只能餓肚子。有個親戚的娃娃問我怎麼不去吃飯,我如實相告沒糧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變了味的麵團子給我。我如獲至寶,幾口就吃完了,連一點渣子都沒掉。沒一會兒,我就開始鬧肚子。肚子本來就是空的,越拉越空,疼痛難忍,我只好請假先回家。我走了兩個多鐘頭才到家,母親看到我的神情,焦急萬分,她極痲利地給我做了一碗雜麵湯,吃後讓我躺下休息,又到地里挖了些草藥煮水給我喝。經母親治療,我不拉肚子了,但幾天都緩不過精氣神來。

我家七八口人擠在一孔窯里。母親就是這個缺吃少穿的窮家的後勤部長。為了當好家,母親絞盡腦汁,省吃儉用,費盡了心血。她把糧食和糠麩搭配,糧食與瓜菜搭配,酸菜與野菜搭配,把乾飯做成稀粥,以滿足家人胃的飽感。求人矮三分,母親把人家不吃的麩皮、谷糠要過來給我們充飢,還把別人不要的蘿蔔葉、紅薯葉撿回來,洗淨晾乾,磨成粉摻到糧食里蒸著吃,或是用水泡泡煮著吃。為了餬口,母親經常到山裡尋找更多的「進口食品」,她總是先吃先嘗,有幾次嘗野菜中毒,萬幸的是中毒不深,經搶救脫險。她常自言自語:「這家裡要是餓死人了咋辦呢?」

那時,村里經常有討飯的上門,儘管我們很窮,可母親多少總要給上一點兒,並常說:「我們總比討飯的強點,還支著鍋灶,沒吃的給燒上一碗開水,讓他暖暖身子也好。」

那時,每人每年2尺布票,每尺布票可賣兩毛錢。為了給我們湊學費,父母把布票都換成了錢。再說,家裡也沒錢買布穿。家裡七八口人,加上姐姐家十幾口人,穿在身上的,鋪在床上的,全靠母親和姐姐紡線織布。我們上學,只要是土路,就脫下鞋子,拿到手上,赤腳走路。供銷社收購站破鞋堆就是我免費的鞋店。不管什麼顏色,無論男鞋女鞋,只要能穿就行。當地農民都窮,哪有能穿的鞋子就賣的。幫子不行,底能用也行,自己稍作加工就算一雙鞋子,雖說不倫不類,但聊勝於無。一次,我撿了一隻紅色女鞋,一隻藍色女鞋,一隻大點,一隻小點,穿上前面露腳指頭,後面露腳後跟。我很高興,一進教室卻招來哄堂大笑,有人說我是「前面賣生薑,後面賣鴨蛋」,我頓時羞得無地自容,自尊心受到很大的傷害。

我們一年就是一身衣服。上學是它,生產隊勞動是它,打豬草、割牛草、趕毛驢、挑擔子也是它。冬天,光身子穿破棉襖,沒有扣子,就用一根痲繩往腰裡一系。母親為了給我們多做幾件衣服,經常半夜三更挑燈做針線,縫補漿洗,實在撐不住了,就躺一會兒,醒來接著做……

因為貧困,村裡有些品行不端的人,總是尋機欺負我們。有時對方太過分了,我們弟兄血氣方剛,忍無可忍時,也不示弱,經常動手打起來。回來後,母親總是責怪我們惹是生非,勸我們:「不要逞強,要學會忍讓」,「別理他們,不要和心眼不好的人一般見識。」小時候,我總感到母親太膽小怕事。一次,母親對鄰居說:「我好賴現在還活著,哪天我死了,我的這些兒子還不知要受什麼氣,還不知能不能活下來……」話落淚下,邊說邊哭。我小小年紀,站在一旁,聽著母親的哭訴,也情不自禁地流淚。我心想,再也不能惹事讓母親傷心了,並暗發誓願,有朝一日,一定要讓母親過上好日子。

從我記事時起母親就有病,她被病纏磨了一生。山區缺醫少藥,家裡連餬口都難,哪裡有錢看病?!母親對付病的辦法就是硬撐著,實在撐不住了,就躺下休息一會兒。病重了,就起不了炕,別說乾農活了,就是連飯也不能做。我們弟兄都是八九歲就開始學做飯。個子矮,夠不著灶台、案板,就腳下踩個木墩子,母親躺在炕上,指揮我們切菜、和面。我們不會做的,就扶母親下炕,讓她動手做示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們從小就會幹農活、收拾家務和做飯。大的和父親一起到地里幹活,小的在家照顧母親,料理家務。

母親經常強忍病痛,拖著虛弱的身子勞作。有時暈倒在地,我們只好將她扶到炕上躺下。病最重的時候,母親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經常對我們嘆息:「這病啥時能好呢?啥時才能把你們撫養成人呢?啥時候你們都成了家,我就能閉眼了,我還能活到那一天嗎……」

父親、舅舅一勸她去看病。她就說:「我能活幾天就算幾天,把錢留給孩子上學用吧。」最艱難時,她曾動過將六弟送給南源村的一戶有錢人家的念頭,但人家來領人時,終因骨肉難捨向人家道歉而作罷。

母親一生勤儉節約,從不浪費。「文革」時期,全民學語錄、背語錄。母親是文盲,會背的不多,但對「貪污和浪費是極大的犯罪」這條,她背得最熟、理解得最透、做得也最好。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未倒過剩飯剩菜,夏天剩飯剩菜變味了,放點鹼,熱一熱照吃。涮鍋水,清的給豬吃,稠的給雞吃。

我是學經濟的,長期從事經濟管理工作,「勤儉節約」這根弦在我腦子裡從沒松過,不管是為公為私辦事,總是算來算去,從不敢鋪張浪費。在我任空軍工程大學校務部長時,恰逢大規模基建,我最佳化投資,千方百計降低投資管理成本,兩個億的工程,保質保量完成任務,還節約經費3600萬元,在全軍介紹經驗。細想起來,這也是母親從小對我言傳身教的結果。

母親總有操不完的心。在家,發愁兒子們走不出大山;出去了,又擔心我們的安危冷暖;沒有媳婦,為我們操心;有了媳婦,又盼著能早日抱上孫子。當年,大哥在北京上大學,沒路費回家,她盼信盼人,望穿秋水。之後,我入伍到了青海,五弟上中專在鹹陽,六弟當兵到甘肅,我們相繼遠走高飛了。但不管我們走多遠,都走不出母親對我們的牽掛和思念。一年四季,6個兒子就把她的心撕成6份。

有一年,我和妻子回家探親,妻子隨便說了一句酸棗好吃,母親就暗記在心。來年,年邁的母親邁著小腳到山裡採摘,晾乾後,托人把酸棗從縣城捎到延安,從延安捎到西安,又從西安捎到蘭州。一個多月才到我們手裡。當我們看到母親捎來的酸棗,心裡溫暖,眼裡發酸,感慨萬端。

母親雖然是文盲,但她渴望文化,聰敏賢惠,痲利能幹,小時候她給紅軍放過哨,送過信。她說過:「要有文化,我也可以給共產黨做事。」母親活了73歲,窮苦的生活持續了幾十年,加上一生有病,鄉親們都說,母親能這麼長壽是個奇蹟。自從嫁到張家受了一輩子苦,從沒聽她有過一句怨言。

要是有人問我,母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會說,在家裡,母親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人,睡得最晚的人,幹活最多的人,吃得最少最差的人,為兒女操心最多也是最細的人,她和父親同心同德,吃盡千辛萬苦,為把我們都培養成有出息的人而無私地奉獻了自己一生。

古語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在回味感受深厚母愛的同時,我也感到虧欠了母親很多……母親在世,我常思念母親,牽掛她的冷暖,但有時連一封信也懶得寫,常以遠在千里,忠孝不能兩全為由原諒自己。母親去世後,我常思念,常自責,常悔過,思念中常落淚,以至於有時獨自失聲痛哭。我也曾多次祈求上蒼能原諒自己的不孝,但最終也無法抹去我心中永遠的傷痛……我曾答應帶母親到北京去,一個窮山溝的婦女,一個從舊社會走過來的小腳女人,對黨感激不盡,多麼嚮往去看看天安門,看看毛主席住過的中南海,這是她的一個夙願,但最終沒有實現。我覺得特別對不起母親。為了彌補過失,母親去世後不久,我怕再留後悔,就帶父親到北京看了天安門、中南海,我心中才稍感慰藉。我還愧疚的是,在母親臨終之前沒能和她說上一句話。母親病危時,她還不讓在縣城工作的二哥、三哥告訴我,怕影響我的工作。但我知道,她心裡是多麼渴望見到我啊!母親把她對我的愛延長到她生命的最後一刻,也固定在了最後一刻。每當想到這裡,我就禁不住熱淚滿面。聽鄰居們講,當兵這些年,我寫給父母的信,她能讓別人讀好幾遍。沒人讀時,母親就常許久地用雙手捏著信……聽到這裡,我心如刀絞,淚如雨下……我還愧疚的是,我曾少不懂事,誤以為只要讓母親吃好、穿好就是孝敬,其實不然。如今,我已過天命之年,涉事漸深,人生的感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深,越覺得過去的我太傻、太笨、太粗心,忽視了對母親精神上的體貼和慰藉。

1993年臘月初五,母親走了。我奔喪回家,看著已經不能再和我說話的母親,如萬箭穿心。我真想用自己的生命,換回母親的生命。什麼名譽地位,什麼幸福榮耀,都比不上讓母親活著好,都比不上待在母親身邊好……

心香一炷能通靈。母親,讓我在您的墓前焚香長跪,望著那冉冉升起的煙縷,我希望母親的在天之靈能收到我對您大德深恩不盡的感激和永遠無法彌補的愧疚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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