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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此努力,才得以坐在你身旁

走在路上因為覺得腰酸背痛,所以推開了某家按摩院的門。

按摩院位於縣醫院正門對面的一條岔路口,蓊鬱的花香包裹著這個7、8平左右的房子,遠看灰矮的房子就像被抓進高聳大樓里的一間積木房,推開門,頗像《口技》裡陳列的「一桌一椅一扇一扶尺而已。」不大的房子裡,3個盲人師傅正用手肘在顧客背上推拿著穴位。

我只是發出很輕微的聲音而已,他們卻驚覺的聽到了,停頓,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小的男孩側頭問我:想做點什麼項目?

他理了平頭,穿一件普通的白褂子,眼瞼低垂著,雖然雙眼強力的掙出了一道縫隙,但你還是能從他們低頭盯住地板,小心翼翼的緊抓著床板的神情看出他們是盲人。

因為長期伏案寫稿,頸椎已有些僵化,於是坐在沙發上等了會兒,出於職業的原因,便觀察起他們的神情動作來,那個年齡最大的,看起來約摸50多歲,脊背有些佝僂,所以每使出一個動作,都要盡力的挺起肩膀,就像鯉魚掙直了身子般,年齡中等的緊張不安的抓著條按肩巾立在2人身旁,時不時地等待著招呼,他是個學徒,只能打打下手。平頭男孩額頭沁出了汗珠,按摩是一項很吃力的工作,加上窗外近40度熱浪襲襲,汗衫已滲的背部全濕。

終於輪到我了,年輕男孩微笑著鋪上了毛巾在床上,他剛做完一個顧客,1個小時裡一直沒休息,就忙不迭的招呼起我,倒是我有些不忍的問他:「不用休息嗎?」男孩揩揩汗水,「沒事兒,習慣了」。

一句「習慣了」背後是很敬業的工作素質。

在按摩的間隙,他一直和我搭著話,甚至有時是沒話找話,問我是哪裡人,做什麼工作,聽聞我是新疆人後,更是難掩語音里的興奮,詢問我喀納斯湖到底有沒有水怪,我見過沒。

雪山在哪裡,是不是長年累月的都覆蓋著不融積雪?聽我說推開家門就能看見遠處的雪山,還有老鷹盤旋在天空上,山上更是有哈熊灰狼隱沒的足跡,我給他講了少數部落是如何用梅花樁獵狐狸的。

「冬天馬匹因為腳底板釘了馬掌,所以不怕滑,獵人們騎在馬上,獵狗前後簇擁著,馬鞭騰騰的打在馬屁股上,獵狗們看見了狐狸就狂吠著把它趕向早設好的陷阱——打成梅花形狀的木樁間,狐狸因為沒有釘掌,所以腳底一滑,就摔癱在梅花樁里團團轉的哀鳴著,有經驗的獵人會操縱著馬匹,騰空一躍踩在狐狸頭上,不破壞皮毛的完整,剝下來的毛皮,連一點血都不粘。」

他聽了更吃奇,又問我在其他城市的見聞,就像小學生向老師學習一樣,問我寫過什麼書,在哪裡能讀到?我心想他眼睛看不見,怎麼讀書,但還是顧慮到沒開口,他好像想打消我的顧慮一樣,掏出袋中手機,「只要是MP3格式的,我都能聽到!」

他也給我交換起他的故事,因為常年接觸不少客人,他說只要是哪條路口發生了車禍,開店,有什麼小道訊息,他都能第一個聽到。永遠不要得罪一個計程車司機和盲人師傅,他們就是活生生的移動電台,只要有人按下播放鍵,他們就能不換花樣的廣而告之,對於你家床上深夜曾發生的那檔事兒,他可能比你還了解。

臨回家前,他加了我QQ,他說他對文學很感興趣,閒來能不能向我請教,這事兒我就再也沒放在心上。

兩三天後,QQ上有人抖動,他語氣彬彬,對於盲人怎麼能使用手機和人聊QQ,一直是我心裡的一個疑團,好奇心驅使我逛了下他的QQ空間,立體的他浮了出來。

一條說說里,他抱著一盆花,笑的格外明媚,備註「開心一笑」,耀眼的陽光照亮了他的半邊肩膀。

而在他的相冊里,更是有他去沙烏地阿拉伯、香港、西班牙、智利、馬來西亞、泰國旅遊的照片,2000多張照片裡,更處處可見他爽朗的笑顏,雖然有些鏡頭他拍的模模糊糊,有些景物只取景了一半,因為看不見的原因,所以他的照片很多都拍的差強人意。

一個雙眼看不見的盲人,是怎麼想到橫穿沙漠的?沙烏地阿拉伯的照片裡,猖狂的沙煙蔓住了他的半邊褲腿,四面都是茫茫戈壁和沙漠,開車幾個小時不見一個村莊。沙烏地阿拉伯西部希賈茲——阿西爾高原屬於地中海氣候,其他廣大地區屬亞熱帶沙漠氣候。夏季炎熱乾燥,最高氣溫可達50℃以上;據說入夏後,如果30分鐘不喝水身體就會進入脫水休克狀態。

他的鏡頭捕捉了幾條一堆的統統用繩子拴起來賣的魚,備註說這些魚大都是昨天晚上在紅海里由當地漁民吊上來的,當地人捕魚不用大網,都是一個個地鉤;不能吃喝嫖賭,不能K歌泡吧,利雅得郊外的紅沙漠上,不能談情說愛的沙特人就從沙漠裡面找到他們的樂趣,那就是沖沙。

沙特年輕人開上越野車、或者租上一個沙灘摩托,在陡峭的沙丘和椰棗林間瘋狂的飈著;男人頭巾白袍,女人黑紗黑袍,整個商場都是黑白世界;倆座高大的戒碑站立在公路兩邊,提醒著我們這些異教徒非禮勿視;有一張照片,他站在火山岩石堆起的山坡上,遠眺著環抱麥地那的群山,還有遍地的火山溶岩,腳下即是萬丈懸崖……

這些奇情險景,連我們一個正常人都要思索三番,才敢一一登盡,他一個盲人,怎麼有勇氣踏上這滾動的岩石?赤身裸體的跳進海洋里?像只歸家的海豚般縱情戲耍著?

你永遠不會想到,那些挎著蔬菜和仙桃、扁擔的趕路農家身上,那些坐在馬路牙子上緊鎖眉頭,一根接一根啜煙的老漢,那些隱居於一條小巷,坐在敞篷卡車上,褲腿上都是泥點的裝修工人,那些匆匆啃一口麵包的司機,包括那些襤褸的躺在肯德基麥當勞椅子上休息的流浪漢身上,到底發生了多少讓你驚嘆,佩服,到感動的熱淚盈眶的故事。

紀錄片裡,一生下來就沒有四肢的力克·胡哲演講到:

「以前,發現受挫時,你能被勵志話語振奮;

然後,生活再次讓你屈服,在勵志話語中反反覆覆,你開始懷疑語言的力量;

隨後,你不再相信那些鬼話,因為你知道它們幫不了你多久,你覺得沒人能理解你的痛苦,他們沒有經歷,他們的話不再讓你信服;

接著,你寧願獨自承擔,你掩飾痛楚,帶上面具生活,可是事實上,問題還在那裡,它們被堆積起來,你發現自己走的越來越遠;

最後,你只有兩個選擇,你可以選擇接受生活,接受鼓勵,因為你仍然在這裡。你不會是生活的對手,但你可以選擇和朋友共同作戰。你開始明白一味追求內心強大只會讓自己更加受挫,因為你還沒到必須強大的時候,我們還在長大,經歷的還不夠,不必對自己太苛刻,即使飽經滄桑的人也不可能不理睬那些挫折、痛苦、災難,你會難受,因為你有血肉,你有感情。()是風暴讓你變得強大,走出去,去經歷生活,你需要鼓勵,你不必獨自面對,也無法獨自面對。請不要再認為語言是蒼白無力的,你只是不願表達。當你看到朋友的傷痕,請說出人生中最有力量的兩句話:我在這裡,一切都會過去。

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另一條路,繼續走的更遠,遠的消失在風暴的終點,沒有人再能看見。」

想起了有次和好友交談,朋友是農民工的子女,他告訴我自己家的老宅是稻草床,土培房,出生時更是由接生婆揮了把大剪刀把臍帶剪下,他輕描淡寫的說道:「你想不到,我用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努力,才得以來到北京,坐在你身旁。

我用了多少年,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吃飽飯,上的起大學,買得起火車票,才能在這林立的高樓大廈里,坐在你身旁,抬頭看一眼這高遠天空和熙攘人群。

對於你們司空見慣的那些高架橋、電影院、遊戲機廳、K歌房、ipad、席夢思床、包括背包自駕游,我要用多少年,才能親手的摸一摸,感受下。

從來沒有所謂命運的公平可言,但我們都有一顆向上的——向著太陽生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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