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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平伯:《致死者》序

婚姻是戀的墳墓。但“有情人成了眷屬”,畢竟是一句討喜歡的話。其實呢,戀愛算是怎么一回事,也令人不甚明白;我想,不是不近於貓兒打架的。——然則,人生的回味兒也未見其佳。

失戀是什麼呢?總不是什麼好頑的罷。輕微一點的還好,只當無端害了一場熱病;重一點的就有點“要命”了。在發痴發熱者的心中,戀好比一塊黃金,生命是一片鵝毛罷。局外人呢,以為人命關天,豈不嚇殺我也!

局中與局外也只是比較的說法。這兒有一個酒徒,一個賭棍。一杯在手的時分,酒徒總是饞涎欲滴的;到了“三缺一”的當兒,那位麻雀迷的先生該跳腳了,而喝著酒的朋友,正慢條斯理吃他的鹽水落花生,“不忙!不忙!”自然,他是局外人喲,忙什麼?

所謂當事人的心,亦只偶現在某一樁事上,在某一剎那間而已,跳出了這圈兒,誰都要啞然失笑的。所謂真的了解,不但不存於人我之間,就是許多“我”的中間也未必存在。對於從前頑過的把戲,一例的覺著淡遠輕微而渺茫。不但對於這樁事和同事的人感到疏遠,在回憶的鏡中,自己的影子也有點“面熟陌生”呢。這一回事誰都魯莽地乾過,誰都不曾仔細明白過,此其所以“天鵝絨”也歟!

VG君此作是情書,“據題說”還是致死者的情書,這自然是很妙的。雖哲理的發揮也很多,大體總是局中人言;惟結尾一轉,弦外微音,卻令人悠然意遠。至文筆文情,亦臻佳境。以我的偏見,是可讀的一本小書。

我近來真懶於動筆(),連寫封信也懶,朋友們都知道的。文章更加做不出來了,不待言。所以這樣的胡言,也算是序罷。希望不曾討VG君的罵。但是,假如這書是我做的,我卻不喜歡有搭足架子的文章來替我吹哩。不論VG君怎樣想,我反正就這么著自己寬解了。

一九二六年七月七日,中暑頭痛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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