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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短笛

賣牛奶的吉努居住的小巷邊有一幢二層樓房,一樓窗戶釘著鐵條。濕漉漉的牆壁泥灰駁落,到處是褐色的斑痕。用美國布做的門帘上畫著財神迦奈斯。除了我,租用一樓房間的還有一個生靈——蜥蜴,它與我的區別在於它不缺少食品。

我是商業廳最年輕的文書,月薪二十五盧比。下班後輔導「達特」種姓人的孩子複習功課,報酬是一頓便飯。然後到瑟亞爾達車站消磨黃昏,省下點燈的花銷。聽到哐當哐當的車輪聲,汽笛聲,旅客的喧嚷聲,苦力的叫喊聲……挨到十點半鐘,才返回黑糊糊淒冷的住所。

我姑母的村莊座落在達勒斯瓦利河畔,她的侄女曾與我這個命途多舛的人締結姻緣。成親的吉期在邇,我「犯上作亂」的罪行敗露,只得倉皇出逃。新娘擺脫了「災難」,我亦如此。

新娘未能步入洞房,但每日在我的心房進進出出。她身裹達卡綢紗麗,眉宇間是一顆碩大的吉祥痣。

近來,陰雨綿綿,電車票價又漲了,薪水卻被剋扣。小巷角落裡,榴槤和芒果的皮核、魚鰭、小貓的屍體、爐灰……堆積著,腐爛著。

我使用的多孔()的舊傘的現狀,頗似七扣八扣的薪金。辦公室沉悶的氛圍的唯一裝飾品,是膜拜保護大神毗濕努的樂天派庫比康特的俏皮話。

淫雨的黑影潛入潮濕的斗室,像墮落陷阱的困獸,昏迷不動。白天黑夜,我感到與半死不活的世界死死捆在一起。

住在巷口的甘達先生,有一頭細心梳理的波浪形黑髮和一雙大眼,性格豪爽,自小愛吹笛。岑寂的午夜,夜色闌珊的拂曉,光影交疊的下午,小巷惡濁的空氣中,常縈繞他的笛音。有天黃昏,他吹起沉鬱的「興都」、「巴魯亞,曲調,暮空瀰漫著萬古不變的離愁。頃刻之間,小巷恍如哀絕的醉鬼囈語般的虛幻。我陡地感到,我——窮文書哈里帕特,與莫臥兒的皇帝阿格巴爾無甚區別,破傘與華蓋循著淒婉的笛音一齊飛向天國。

這笛音聽來尤為真切動人的地方,流淌著達勒斯瓦利河。無盡的黃昏,河畔黑棕櫚的濃蔭里,菜園裡,她在等待,身裹達卡綢紗麗,眉宇間是一顆碩大的吉祥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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