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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賀新郎·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作者:辛棄疾

老大那堪說。
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
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
笑富貴千鈞如發。
硬語盤空誰來聽?
記當時、只有西窗月。
重進酒,換鳴瑟。

事無兩樣人心別。
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
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
正目斷關河路絕。
我最憐君中宵舞,
道「男兒到死心如鐵」。
看試手,補天裂。

注釋

1、元龍臭味:陳登,字元龍。《三國志》卷七《魏書·陳登傳》:後許汜與劉備並在荊州牧劉表坐,表與備共論天下人,汜曰:「陳元龍湖海之士,豪氣不除。」備謂表曰:「許君論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為善士,不宜虛言;欲言是,元龍名重天下。」備問汜:「君言豪,寧有事邪?」汜曰:「昔遭亂過下邳,見元龍。元龍無客主之意,久不相與語,自上大床臥,使客臥下床。」備曰:「君有國士之名,今天下大亂,帝主失所,望君憂國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問舍,言無可采,是元龍所諱也,何緣當與君語?如小人,欲臥百尺樓上,臥君於地,何但上下床之間邪?」
2、孟公瓜葛:陳遵,字孟公。《漢書·陳遵傳》:「遵嗜酒,每大飲,賓客滿堂,輒關門,取客車轄投井中。雖有急,終不得去。」
3、硬語盤空:形容文章的氣勢雄偉,矯健有力。韓愈《薦士》詩:「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奡。」
4、汗血鹽車:汗血,汗血馬。《漢書·武帝紀》應劭說:「大宛歸有天馬種,蹋石汗血,汗從前肩,髆出如血,號一日千里。鹽車,語出《戰國策·楚策四》:「夫驥之齒至矣,服鹽車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潰,漉汁灑地,白汗交流,中阪遷延,負轅不能上。」駿馬拉運鹽的車子。後以之比喻人才埋沒受屈。
5、駿骨句:典出《戰國策》卷二十九〈燕策一·燕昭王收破燕後即位〉。戰國時,燕昭王要招攬賢才,郭隗喻以「千金買駿骨」的故事。後因以「買駿骨」指燕昭王用千金購千里馬骨以求賢的故事,喻招攬人才。
6、我最憐君中宵舞句,《晉書·祖邈傳》「與司空劉琨俱為司州主簿,共被同寢。中夜,聞荒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
7、補天裂:女媧氏補天。《史記補·三皇本紀》:「女媧氏末年,諸侯有共工氏,與祝融戰,不勝而怒,乃頭觸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維絕,女媧乃煉五色石以補天。……於是地平天成,不改歸物。」

賞析

本詞的突出特點在於,把即事敘景與直抒胸臆巧妙結合起來,用凌雲健筆抒寫慷慨激昂,奔放鬱勃的感情,悲壯沉雄發場奮厲的格調。

文學作品的藝術力量在於以情感人。古今中外的優秀詩作,無不充溢著激情。該詞即是如此。作者與陳亮,都是南宋時期著名的愛國詞人,都懷有恢復中原的大志。但南宋統潔者不思北復中原。因而他們的宏願久久不得實現。當時,詞人正落職閒居上饒,陳亮特地趕來與他共商抗戰恢復大計。二人同游鵝湖,狂歌豪飲,賦詞見志,成為文學史上的一段佳話。這首詞,就是當時相互唱和中的一篇佳品。詞中,作者胸懷對抗戰恢復大業的熱情和對民族壓迫者、苟安投降者的深切憎恨,飽和筆端,浸透紙背。正如周濟所云:「稼軒不平之鳴,隨處輒發,有英雄語,無學問語」(《介存齋論詞雜著》)。詞人這種慷慨悲涼的感情,是運用健筆硬語傾瀉出來的,因而英氣勃鬱,雋壯可喜。

周濟還指出:「北宋詞多就景敘情,……至稼軒、白石一變而為即事敘景」(《介存齋論詞雜著》)。與以情為中心的就景敘情不同,即事敘景是以敘事為主幹,以抒情為血脈,以寫景作為敘事的烘染或鋪墊。這首詞的上闋,便採用了即事敘景的藝術手法。在追憶「鵝湖之會」高歌豪飲時,以清冷孤寂的自然景物烘染環境氛圍,從而深刻地抒發了詞人奔放郁怒的感情。

作者作為一名忠憤填膺的抗成志士秉筆作詞,胸中沸騰的激情難以遏制,不免直瀉筆端。「老大那堪說。」直寫心懷,感情極為沉鬱。「那堪」二字,力重千鈞,義蘊極為豐富。當此之時,英雄坐老,壯志難酬,光陰虛度,還有什麼可以說的!然而「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曹操《步出夏門行》)。以收復中原為已任的志士們,胸中的烈焰是永遠也不會熄滅的。因此,下面「似而今、元龍臭味,孟公瓜葛」兩句,抒發了作者的壯懷,並且與陳亮的「同志」之情拍合。「元龍」、「孟公」,皆姓陳,又都是豪士,以比陳亮:「臭味」謂氣味相投,「瓜葛」謂關係相連。作者與陳亮友誼既深,愛國之志又復相同,因而引以為快事。不久前,兩人「憩鵝湖之清陰,酌瓢泉而共飲,長歌相答,極論世事」(《辛》祭陳同父文《)這是大慰平生的一次相會,故在此詞中津津樂道:「我病君來高歌飲,驚散樓頭飛雪。笑富貴千鈞如發。硬語盤空誰來聽?記當時、只有西窗月。」詞人時在病中,一見好友到來,立即與之高歌痛飲,徹夜縱談。

他們志在恢復中原,心無俗念,視富貴輕如毛髮,正笑世人之重它如千鈞。討論世事時硬語盤空(韓愈《薦士》詩:「橫空盤硬語,妥貼力排。」),足見議論有力。這幾句是他們交談時情景的實錄。因為寫在詞裡,故順筆插入自然景物的描寫。積雪驚墮,狀述二人談吐的豪爽;孤月窺窗,襯映夜色的清寂。英雄志士一同飲酒高唱,雄壯嘹亮的歌聲直衝雲霄,竟驚散了樓頭積雪。這種誇張的描寫,把兩人的英雄氣概與狂放精神充分表現出來。著一「驚」字,真可謂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然而,當時只有清冷的明月與兩人相伴,論說國家大事的「盤空硬語」又有誰來傾聽呢?在這裡,抗戰志士火一樣的熱情和剛直狂放的性格同積雪驚墮、孤月窺窗的清寂冷寞。形成了強烈的對照,形象地寫出了在苟安妥協空氣籠罩南宋朝堂的情勢下,個別上層抗戰志士孤雁難飛的艱危處境。這樣把寫景與敘事膠著一體,更能充分抒發出翻卷於詞人胸中的狂努之情。正因為二人志同道合,所以夜雖已很深,但他們仍「重進酒,換鳴瑟」,興致不減。

如果說,詞的上闋主要是作者奔放沸騰的感情融於敘事之中,那麼下闋則主要是直瀉胸臆的賦體,抒發對南宋統治集團的強烈批判和「看試手,補天裂」的壯懷。詞人盡情地馳騁筆力,敷陳其事,傾訴肺腑,寫來筆飛墨舞,淋漓盡致。「事無兩樣人心別。」面對時世,山河破碎,愛國志士痛心疾首,而南宋統治者卻偏安一隅,把家恥國難全都拋在了腦後。詞人用「事無兩樣」與「人心別」兩種不同象意象加以對照,極其鮮明地刻畫了南宋統治者苟且偷安的庸懦醜態,盡情地抒發了鬱勃胸中的萬千感慨。詞人義憤填膺,向統治者發出了嚴厲的質問:「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神州大地,山河一統,自古已然,「合」時多而「離」時少。今當政者不思恢復中原,反而以和議確定了「離」的局面,是何居心!詞語中凜然正氣咄咄逼人,足以使統治者無地自容。雄健頓挫的筆力,加重了詞的感情色彩,使其更富有藝術感染力。

詞人想到:神州大地要想得到統一,就必須重用抗戰人材,可是當今社會卻是「汗血鹽車無人顧,千里空收駿骨」。當道諸公空說徵求人材,但志士卻長期受到壓制,正象拉鹽車的千里馬困頓不堪而無人過問一樣。徒然去購置駿馬的屍骨又有何用!詞人連用三個典故,非常曲折而又貼切地表達了鬱勃心頭而又不便明銳的不平。「一個」空「字,集中表達了詞人對朝中當政者打擊排斥主戰派種種行為的無比怨忿。筆力勁健,感情沉鬱,意境極其雄渾博大。」正目斷關河路絕。「詞人觸景生情,由大雪塞途聯想到通向中原的道路久已斷絕,悲愴之情油然而生。山河分裂的慘痛局面,激起了詞人收復中原的熱情。他想起了晉代祖逖與劉琨」聞雞起舞「的動人故事,想起了古代神話中女禍氏鍊石補天的美麗傳說,更加堅定了統一祖國的信念,唱出了」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這時代的最強音。筆健境闊,格調高昂。用典如水中著鹽,渾化無跡,從而豐富了詞的義蘊,加強了形象的深廣度,呈現出極其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全詞的意境也最後推向了高潮,給人以極大的藝術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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