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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棄疾:滿江紅·餞鄭衡州厚卿席上再賦

滿江紅·餞鄭衡州厚卿席上再賦

作者:辛棄疾

莫折荼,且留取一分春色。
還記得,青梅如豆,共伊同摘。
少日對花渾醉夢,而今醒眼看風月。
恨牡丹笑我倚東風,頭如雪。

榆莢陣,菖蒲葉。
時節換,繁華歇。
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
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棲棲者蜂和蝶。
也不因春去有閒愁,因離別。

賞析

這是一首別開生面的餞行詞。鄭厚卿要到衡州赴任,作者設宴餞別,席間先作了一首《水調歌頭》,然而意猶未盡,於是又作了這首《滿江紅》,所以題目中再「再賦」二字。

在餞別的酒席上連作兩首詞送行的,既要各有特點又要毫無雷同,這是十分困難的。作者卻似乎毫不費力。因而兩首詞都經過了時間的考驗,流傳至今。

為了從比較中探尋藝術奧秘,不妨先看看《水調歌頭》:寒食不小住,千騎擁春衫。衡陽石鼓城下,記我舊停驂。襟以瀟湘桂嶺,帶以洞庭青草,紫蓋屹西南。文字起騷雅,刀劍化耕蠶。看使君,於此事,定不凡。奮髯抵幾堂上,尊俎自高談。莫信君門萬里,但使民歌五,歸詔鳳凰銜。君去我誰飲,明月影成三。

上闋從描述衡州自然景觀和人文傳統入手,期望鄭厚卿到任後能振興文化,發展經濟,富國益民,大展經綸,從而贏得百姓的歌頌和朝廷的重視;直到結尾,才微露惜別之意。雄詞健句,絡繹筆端,一氣舒捲,波瀾壯闊,不失辛詞豪放風格的本色。

有這樣好的詞送行,已經足夠了,但還要「再賦」一首《滿江紅》,又有什麼用意呢?讀這首《滿江紅》不難看出作者與鄭厚卿交情深厚,餞別的對間拖得很久。先作《水調歌頭》,從「仁者贈人以言」的角度加以勉勵,但傷心人別有懷抱,在依依惜別之際雖欲不吐但終於不得不吐,因而又作了這首《滿江紅》。

從《詩經》開始,送別的作品就不斷出現,真是不勝枚舉。在平庸作家筆下,很難跳出前人的窠臼;而作者的這首《滿江紅》,卻自出手眼,一空依傍,角度新穎,構思奇特。全篇除結拍以外,壓根兒不提餞行,自然也未寫離緒,而是著重寫暮春之景,並因景抒情,吐露惜春、送春、傷春的深沉慨嘆。及至與結句拍合,則以前所寫的一切都與離別相關,並且寓意深廣,遠遠超出了送別的範圍。

上闋開頭以勸阻的口氣寫道:「莫折荼!」好象有誰要折,而且一折就立刻會產生嚴重的後果。這真是驚人之筆!「荼」,也寫作「酴醿」,春末夏初開花,故蘇軾《杜沂游武昌以酴醿花菩薩泉見餉二首》一開頭便說:「酴醿不爭春,寂寞開最晚」。而珍惜春天的人,也往往發出「開到荼花事了」的慨嘆,作者一開口便勸人「莫折荼」,其目的正是要「留住」最後「一分春色」。企圖以「莫折荼」留住「春色」,這當然是痴心妄想。然而心愈痴情愈真,也愈具有感人肺腑的藝術魅力。而這,也正是文學藝術區別於自然科學乃至其他社會科學的重要特點之一。

開頭未明寫送人,實則點出送人的季節已是暮春,接著又以「還記得」領起,追溯「青梅如豆柳,共伊同摘」的往事。馮延已《醉桃源》云:「南園春半踏青時,……青梅如豆如眉。可知」青梅如豆「乃是」春半「之時的景物。而同摘青梅之後又見牡丹盛開、榆錢紛落、菖蒲吐葉,時節不斷變換,如今已繁華都歇,只剩下幾朵」荼「了!即使」莫折「,但風雨陣陣,鵜鴂聲聲,那」一分春色「,看來也是留不住的。」鵜鴂「以初夏鳴。《離騷》云:」恐鵜鴂之先嗚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張先《千秋歲》云:」數聲鵜鴂,又報芳菲歇。「姜夔《琵琶仙》云:」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鴂。「作者在這裡於」時節換,繁華歇「之後繼之以」算怎禁風雨,怎禁鵜鴂!「表現了對那僅存的」一分春色「的無限擔憂。在章法上,與開頭遙相呼應。

上闋寫「看花」,以「少日」的「醉夢」對比「而今」的「醒眼」。「而今」以「醒眼」看花,花卻「笑我頭如雪」,這是可「恨」的。下闋寫物換星移,「花」與「柳」也都「老」了,自然不再「笑我」,但不用說我也更加老了,那又該「恨」誰呢?「老冉冉兮花共柳,是棲棲者蜂和蝶」兩句,是工對,命意新警。

「花」敗「柳」老,「蜂」與「蝶」還忙忙碌碌,不肯安閉,有什麼用處呢?春秋末期,孔丘為興復周室奔走忙碌,有個叫微生畝的很不理解,問道:「丘何為是棲棲者與?」作者在這裡把描述孔子的詞兒用到「蜂」「蝶」上,是寓有深意的。

上述描寫都沒有涉及餞別,到了結尾時,作者突然筆鋒一轉,寫了「也不因春去有閒愁」因離別。「即戛然而止,給讀者留下一系列的懸念和疑問。

全詞句句驚心動魄,其奧秘在於句句意兼比興。例如「莫折荼,且留取一分春色」,寫得是如此鄭重,如此情深意切,令人想到除它本身的意義外,必另有所指。其他如「醒眼看風月」、「怎禁風雨,怎禁鵜鴂」以及「是棲棲者蜂和蝶」等等,也都是這樣的。

難道他勸人「莫折」的「縻」僅僅是春末夏初開花的「荼嗎?難道他要著意留住,卻在風吹雨打和鵜鴂鳴叫中消逝了的」一分春色「,僅僅是表現在自然景物方面的」春色「嗎?那風、那雨、那鵜鴂,難道不會使你聯想到許許多多人事方面、政治方面的問題嗎?這是第一層。

隨著「時節換,繁華歇」,人的頭髮也已似雪一樣的白。洋溢在字裡行間的似海深愁,分明是由「春去」引起的,卻偏偏說與「春去」無關;都只是「因離別」,卻又偏偏在「愁」前著一「閒」字,顯得無關緊要。這就不能不發人深省。這是第二層。

作者力主抗金,並提出了一整套抗金的方針和具體措施,但由於投降派把持朝政,他遭到百般打擊。淳熙八年(1181)末,任江南西路安撫使的他被罷官不得不閒居帶湖(在今江西上饒)十年之久,雖蒿目時艱,但又一籌莫展。據考證,送鄭厚卿赴衡州的兩首詞作於淳熙十五年,屬於「帶湖之什」。他先作《水調歌頭》,鼓勵鄭厚卿有所作為;繼而又深感朝政腐敗,權奸誤國,金兵侵略日益猖獗,而自己又報國無門,蹉跎白首,收復中原、統一祖國的宏願難以實現!於是在百感交集之時又寫了這首《滿江紅》,把「春去」與「離別」綰合起來,觸景生情,比興並用,寓意深遠。國家的現狀與前途,個人的希望與失望,俱見於言外。「閒愁」云云,實際是說此「愁」無人理解,儘管「愁」也是徒然。憤激之情,出以平淡,但內涵深廣,他的那首膾炙人口的《摸魚兒》以「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開頭,以「閒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結尾,正可與此詞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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