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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憶秦娥·詠桐

憶秦娥·詠桐

作者:李清照

原文

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
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

斷香殘酒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
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

注釋

1、四印齋本《漱玉詞》補遺題作「詠桐」,此詞據《全芳備祖》後集卷十八「梧桐門」錄入,芳權手校注本亦據以補錄,王本調下注云:「按《全芳備祖》各詞,收入何門,即詠何物。惟陳景沂常多牽強附會。此詞因內有『梧桐落』句,故收入『梧桐門』,實非詠桐詞。」又篇末注云:「此詞又見楊金本《草堂余》前集卷上、《花草粹編》卷三,無撰人姓名」。
2、此詞黃本列為「建炎元年南渡以後之作」,並校雲,「下片詞筆較弱,姑存之。」陳祖美則以為作於建炎三年(一一二九)深秋趙明誠病卒後,並稱之為悼亡詞,皆非是。細玩詞境,乃鄉村景色。據趙明誠《青州仰天山羅漢洞題名》:「余以大觀戊子之重陽,與李擢得升同登茲山。」此為大觀二年(一一零八)重陽,北方早寒,正梧桐葉落之際,而南望青州附近,亦有「亂山平野」。故知此時趙明誠方出遊,而李清照登高懷遠賦此詞也。
3、「煙光薄」,煙霧淡而薄。
4、「棲鴉」,指在樹上棲息築巢的烏鴉。蘇軾《祈雪霧豬泉,出城馬上作,贈舒堯文》詩:「朝隨白雲去,暮與棲鴉歸」。秦觀《望海潮(梅英疏淡)》詞:「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
5、「聞」,楊金本《草堂詩餘》作「殘」,《花草粹編》作「吹」。
6、「角」,畫角。形如竹筒,本細末大,以竹木或皮革製成,外施彩繪,故稱。發聲哀厲高亢,古時軍中多用以警昏曉。南朝梁簡文帝蕭綱《和湘東王折柳》詩:「城高短簫發,林空畫角悲。」秦觀《滿庭芳》詞:「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
7、「斷香殘酒」,指薰香里的香燒盡了,杯里的酒喝完了。
8、「情懷」,《花草粹編》作「襟懷」。
9、「西風」,《全芳備祖》原缺此二字,據《花草粹編》編補。
10、「催襯」,通「催趁」,宋時日常用語,義猶催趕、催促。岳飛《池州翠微亭》詩:「好山好水看不足,馬蹄催趁月明歸。」孔凡禮《宋詩紀事續補》卷十一徐安國《紅梅未開以湯催趁》詩:「頻將溫水泛花枝,催得紅梅片片飛。」以溫水澆梅,催花未開,謂之「催趁」;亦猶西風催梧桐,催其葉落,謂之「催襯」也。趁與襯,同音假借。另說,「襯」,施捨,引申為幫助。「西風催襯梧桐落」,秋風勁吹,幫助即將凋落的梧桐葉更快飄落了。《警世通言》卷三十:「二趙在旁,又幫襯許多好言。夸吳氏名門富室。」
11、「又」,楊金本《草堂詩餘》作「天」。
12、「還」,回,歸到。另說,當「已經」講。
13、「秋色」,《花草粹編》作「愁也」。
14、「還」,仍然,另說,當「更」講。

賞析

四印齋本《漱玉詞補遺》題此詞作「詠桐」,似未切。縱觀全篇,這應是一首借景抒情之作。儘管因為難以考證它的作年,我們無法準確把握作者揮毫濡翰時的情境和心緒,因而也無法深究作者所抒之情的底蘊是黍離之悲還是相思之苦,但作者抒情的真摯程度卻足以使我們受到感染,而不著痕跡地顯現於其中的高超技巧也足以令我們折服。

詞的上篇寫登樓的所見所聞。在一個秋天的傍晚,作者懷著「剪不斷,理還亂」的愁思,緩步登臨高閣,憑欄遠眺。躍入她眼帘的竟是那樣一番衰颯、悲涼的景象:繚亂的群山,平曠的原野,慘澹的煙光,以及聒噪著歸巢的昏鴉。它們拼合為一幅令人傷心慘目的秋晚眺望圖。有圖若此,難堪已極,而作者偏偏還要為它配上撼人心魄的畫外音——那在暮色中久久迴蕩的悲壯的號角聲。號角聲,不僅將作者的情思帶入更寥廓的空間,而且為我們提供了捕捉作者情思的線索。由這作為背景之一的悲壯的號角聲,我們無妨推測那是靖康之變發生後的兵荒馬亂歲月。既然如此,聯繫作者靖康之變後亡國、喪失、貧病交加、流離失所的遭遇,似乎可以斷言,滲透在這幅秋晚眺望圖中的是一種揉合著國讎家恨的渾灝蒼茫的憂傷之情。其實,秋景本不當這般蕭瑟,只因為「傷心人別具眼目」,才在作者筆下蕭瑟若此。以情役景,景因情設,這本是詩詞家的慣伎。正因為這樣,劉禹錫在《秋詞》中用「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壯闊之景來表現志士的豪情,王維在《山居秋暝》中用「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清麗之景來表現隱者的雅致,而李清照則在此詞中用「亂山平野煙光薄。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這樣的蕭瑟之景來表現她的憂思,從中,我們似乎也可悟出些「詩家三昧」。

詞的下片寫登樓所思所感。如果比較上下片在章法、技巧方面的異同,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同樣表現為情與景的有機交融,但上片著重寫景,而景中有情,下片則著重抒情,而情中有景。「斷香」句,作者的視線由閣外移到閣中。一如「亂山平野煙光薄」,這撩人眼目、亂人情思的「斷香殘酒」,勾起作者閒愁萬種,使她更加難以為懷,乃至一反固有的婉曲作法,於百般無奈中吐出「情懷惡」這樣的直抒胸臆之語。「東風」句再度將視野拓開,攝下桐葉隨風飄墜的特寫鏡頭。這紛紛飄墜的桐葉,猛烈扣響了顫動在作者內心的生命之弦,使她情不自禁地聯想到:在走完一大段痛苦和歡樂相伴、災難與幸福相繼的人生旅程後,自己豈不也到了飄墜、凋零的歲月?「梧桐落」三字的有意重複,雖然主要是為服從詞律,卻也昭示著我們:這一衰歇景象,給予作者怎樣深刻的感受,又引起她內心怎樣的強烈反響!「又還秋色,又還寂寞」兩句便以作者的感受和反響作結。「又還」,表明作者因歷覽秋色而更感寂寞已非一遭,很難判斷她這是第幾回逢秋而悲。這就在相當程度上增加了抒情的廣度和深度。細繹全詞,畫面是那樣慘澹、蕭颯,情感又是那樣凝重、沉痛,與作者早期那些抒寫相思之情的哀婉卻不失明麗的詞作有著不同的韻味,因而視之為後期的作品,或許並無武斷之嫌。

此詞,從「棲鴉歸後」、「情懷惡」、「寂寞」透露出這是作者南渡後的懷人之作。

「臨高閣,亂山平野煙光薄。」開端起得陡然,把讀者帶到高高的樓閣之上。女主人登樓眺望,遠處那蜿蜒起伏參差錯落的群山,近處那遼闊坦平的原野,都被一層灰濛濛的薄霧籠罩著。「煙光薄」的淒暗色彩,似乎籠罩全篇,也似塗在讀者的心上。作者用了兩個「煙光薄」,加深了「亂山平野」的昏冥色彩。前一句最後的詞語,恰恰與相接的下一句開頭的詞語相同,這在修辭格中叫「頂針」,在詞中有時這是詞調格律的需要。這與易安《添字採桑子》:「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捲有餘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李白《憶秦娥》:「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樂遊原上清秋節,鹹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闕。」其中的兩個「陰滿中庭」,兩個「點滴霖霪」,兩個「秦樓月」,兩個「音塵絕」,用法是一樣的。

詞開始創造了一個視野廣闊的莽莽蒼蒼的世界。

「煙光薄,棲鴉歸後,暮天聞角。」女主人站在高閣之上,看到從遙遠的群山和坦平的原野上飛歸在樹上的巢里過夜的烏鴉,她的心無限的惆悵,想起來遠離身邊的心上人,尚未歸來。這時又聽到黃昏畫角的哀鳴,在群山和原野迴蕩,尤覺黯然神傷。作者從視覺、聽覺兩個方面上寫黃昏的景象,使畫面產生了流動感。

上片寫女主人在高閣眺望所見。由人及物。

換頭,「斷香殘酒情懷惡」,轉由物及人。寫室內的環境和女主人情懷的惡劣。室內熏爐里的香料已經燒盡,不再續添,仍然沒有心思;酒杯里的酒,也差不多喝完了,愁緒依然未減。「西風催襯梧桐落」,秋風陣陣襲來,梧桐樹的葉子隨之飄落。頗有「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的悲慘氣氛。過變由情入景。

結句:「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用兩個「梧桐落」加深了秋天的衰頹的色彩,渲染了淒涼的氣氛,襯托女主人悲愴的心境。張炎《清平樂》:「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這是以小見大的寫法,由梧桐葉落,而知天下秋聲。劉熙載《藝概》說:「以鳥鳴春,以蟲鳴秋,此造物之借端托寓也。絕句之小中見大似之。」女主人很想到外面去派遣一下心中的繾綣離情,但是不能,外面是一片令人悲傷的秋色。江山淒肅,花木飄零,不僅不會消愁,反而會更增悲哀。於是,還要繼續在室內悶坐,形影相弔,一片沉寂。結句由景入情。

下片,寫女主人無法排遣的濃愁和孤寂。

此詞寫景的最大特色是「心與物融,情與景合」。李東陽《懷麓堂詩話》云:「或借景而引其情,興也」。此詞運用了興法。上片的寫景引出換頭的「斷香殘酒情懷惡」之情來。下片的寫景「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引出「寂寞」之情來。此詞上片寫暮天的景色與下片「西風催襯梧桐落」的秋色渾然而成一幅淒清的畫面,構成女主人苦苦相思的背景。吳喬《圍爐詩話》云:「詩以情為主,景為賓,景物無自生,惟情所化,情哀則景哀,情樂則景樂。」說的很有道理,當然「樂景寫哀」,「哀景寫樂」應另當別論。此詞的寫景還有一種「索物以托情」的作用,「情附物也」,渲染氛圍,襯托愁情。

南渡之後,李清照遞遭家破人亡、淪落異鄉、文物遺散、惡意中傷等沉重打擊,又目睹了山河破碎、人民離亂等慘痛事實。這首《憶秦娥》就是詞人憑弔半壁河山,對死去的親人和昔日幸福溫馨生活所發出的祭奠之辭。

上片寫登臨高閣的所見所聞。起句「臨高閣」,點明詞人是在高高的樓閣之上。她獨佇高閣,憑欄遠眺,撲入眼帘的是「亂山平野煙光薄」的景象:起伏相疊的群山,平坦廣闊的原野,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煙霧,煙霧之中又滲透著落日的最後一縷餘輝。疊句「煙光薄」加強了對這種荒涼、蕭瑟景色的渲染,造成了使人感到淒涼、壓抑的氣氛,進而烘托出作者的心境。

「棲鴉歸後,暮天聞角。」是作者的所見所聞。烏鴉是被人們厭惡的鳥類。它的叫聲總使人感到「淒悽慘慘」,尤其在蕭條荒涼的秋日黃昏,那叫聲會顯得更加陰森、悽苦。鴉聲消逝,遠處又隱隱傳來了軍營中的陣陣角聲。這悽苦的鴉聲,悲壯的角聲,加倍地渲染出自然景色的淒曠、悲涼,給人以無限空曠的感受,意境開闊而悲涼。不難看出,這景物的描寫中,融注著作者當時流離失所,無限憂傷的身世之感。

下片起句,作者寫了在這種景色中自己抑鬱孤寂的心情。「斷香殘酒情懷惡」,全詞只有這一句直接寫「情懷」,但它卻是貫穿和籠罩全篇的感情,一切都與此密切相關。「亂山平野煙光薄」的景色,使詞人倍感「情懷惡」,而「情懷惡」更增添了秋日黃昏的蕭索冷落。「斷香殘酒」四字,暗示出詞人對以往生活的深切懷戀。在那溫馨的往日,詞人曾燃香品酩,也曾「沉醉不知歸路」。而此時卻香已斷,酒亦殘,歷歷舊事皆杳然,詞人的心情是難以言喻的;一個「惡」字,道出了詞人的不盡苦衷。

「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那陣陣秋風,無情地吹落了梧桐枯黃而碩大的葉子,風聲、落葉聲使詞人的心情更加沉重,更加憂傷了。疊句「梧桐落」,進一步強調出落葉在詞人精神上、感情上造成的影響。片片落葉象無邊的愁一樣,打落在她的心上;陣陣風聲,象鋒利的鋼針扎入她受傷後孱弱的心靈。這裡既有國破家亡的傷痛,又有背井離鄉的哀愁,那數不盡的辛酸,一下子都湧上了心頭。()作者寫到這裡,已把感情推向高峰,接著全詞驟然從「又還秋色」的有聲,轉入了「又還寂寞」的寂靜之中。這「靜」絕非是田園牧歌式的寧靜,而是詞人內心在流血流淚的孤寂。「又還秋色,又還寂寞」,說明詞人對秋色帶來的寂寞的一種厭惡和畏懼的心理。自己不甘因秋色而寂寞,無限婉惜逝去的夏日的溫暖與熱鬧,同時也似乎表明她失去親人、故鄉的寂寞心情。長期積鬱的孤獨之感,亡國亡家之痛,那種種複雜難言的心情,都通過淡淡的八個字,含蓄、深沉地表現了出來。

這首詞的結句,是全詞境界的概括和升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又還秋色,又還寂寞」是對詞人所處的環境,所見的景物以及全部心境真實、準確而又深刻的概括,景是眼前之「真景物」,情是心中之「真感情」,同時情和景又互相融合,情融注於景,景襯托出情,使全詞意境蘊涵深廣。

此詞運用頂針的修辭格和兩個「又還」,創造並加濃淒涼的哀郁之氣,加強了主題的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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