勵志人生首頁經典美文

葉聖陶:「今天天氣好呵!」

「自由談」,這是一個幻影似的名詞。從前秦始皇的時代,兩個人在路上碰見了,停了步談一句、兩句話,就犯死罪,談的什麼話是不問的。後來雖然沒有這樣乾脆簡單的法令,但是一方面有示範作式的教條,教訓人談話應該怎樣談;另一 方面又有多少多少條的律文,禁止人談話不許怎樣談。在這雙方夾迫之下,那裡還有「自由談」?

我們聽到的一些談論,看到的一些文字,都是苟存在這雙方夾迫的狹縫裡的。不觸著這一邊,也不冒犯那一邊,才得說出來寫下來,給我們聽到看到。如果超過了這個限度,談論就只好咽下肚去,讓他爛掉:文字呢,劈版,收毀,禁止投遞,他的災難何止一端。於是我們就無緣聽到看到了。

環境如此,人就變得異樣地機警圓滑。怎樣才能在雙方夾迫的狹縫裡轉側自如,成為立言持論的人的必修科目。對於這科目修習得太到家了,有時竟會起一種幻覺,把自己所處的狹縫收縮得更狹一點。試舉一個例子。近來北平有許多學者主張定北平為文化城,撤()除軍備,免遭日本飛機大炮的蹂躪;但是在他們的意見書裡,卻只含胡地指稱「敵人」,絕對不見「日本」二字。他們大概這樣想:若在這「未雨綢繆」的意見書裡交代明白,說為的是日本,未免太使日本難堪了。

想談張君,恐怕張君生心,不談。想談李君,恐怕李君動怒,不談。談談甲事乙事吧,又恐怕和甲事乙事有關的趙君王君不高興,也只好不談。於是談天氣。但是說天氣不好,也許會冒犯了這冥漠無言的大自然,忽地來一陣烈風暴雨,吹痛了頭腦,沾濕了衣裳:這還是不行。「推車著壁」,只有說天氣好是唯一妥當的辦法。所以,兩個人遇見了,往往異口同聲地說,「今天天氣好呵!」

原載1932年12月1日《申報·自由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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