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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請不要灰心

  文/奶茶不太甜

  我去採訪這個人的時候,是個雨天。從這個西部小城到隸屬它下邊的一個偏遠山區,一路上均是抬眼可見的綠,萬物又重新活過來一般,雨也是一段一段的,有一段路敲得車窗玻璃噼噼啪啪,過一段又淅淅瀝瀝,小的聽不見聲音。

  我坐在車裡,想像著這個人,期待又害怕聽到她的故事。有時候,堅強不是個好詞,它意味著太多苦難必須硬撐。生活這個裝滿五彩繽紛朱古力的盒子,怎麼有人打開拿到的總是那個苦澀的純黑朱古力,雖說它有助於清醒,但不能回味,除了苦還是苦。

  兩個小時翻溝繞道,我們終於見到她。站在我面前的這個老師,穿著紫色金絲絨的運動外套,黑色料子褲,黑色的涼鞋裡套著天藍色的襪子。短髮,一雙大眼睛渾濁暗淡,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朝人打招呼的時候聲音很輕,只有介紹她丈夫的時候,聲音稍大一些。

  那個男人,瘦長的臉上眼角微微下垂,鼻翼兩端兩道法令紋尤為清晰深刻,看起來比她年長不少,至少這樣比較起來,她的臉上幾乎看不見什麼皺紋。

  他們並排坐在校長室的沙發上,她講起自己的故事。

  「我們是重組家庭,我丈夫比我大十三歲,我們共同養育了五個孩子。去年最小的兒子也結婚了。雖然物質上並不富裕,但是我心裡覺得很幸福。」她說話的時候,不時轉頭看身邊的丈夫。

  不得不深究在重組之前,他們都經歷了什麼?重組家庭真的會幸福嗎?看多了平常的重組,大部分時候都是平時互相做伴,有事的時候卻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各揍各娃。

  憶起過往,那位女教師便落淚了,她斷斷續續地說著,把自己囫圇吞下的往事一點點倒出來。2001年之前,她的生活都算得上平順,倒不是說有多富足,但一家人平安健康,自己教書,丈夫種著幾畝果園,日子還算過得去。然而一場意外就把平靜的生活一下攪壞了。

  那年,她丈夫拉著一貨車蘋果去廣州販賣,因為那裡能賣上好價錢,可是去了之後卻發生意外,再也沒有回來。那個時候,她大女兒正讀高一,二女兒剛上國中,小兒子還在念國小,本就患病的婆婆得知噩耗,又犯了腦梗。

  命運同她開的這個玩笑,差點擊垮這個女人。那時候的她整夜整夜以淚洗面,但平日裡還要假裝沒事人,安慰孩子,照顧老人,教書種地,以一己之力擔起生活重擔。

  她也不曉得那些年自己是怎麼挺過來的,也許就是一天一天痳木地過吧。這期間總有人勸她,找一個人一起生活,憑她自己的那點工資和果園裡的微薄收入(她上課太忙,幾乎沒有時間照看果園),怎麼能養活那麼一大家子人?她怕,怕重新找的那個男人對她的孩子們不好,也怕,怕誤了孩子們的學習。於許許多多普通的人來說,上學還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若抓住了至少不用繼續在土地里刨食了。

  就這樣過了三年,硬撐到大女兒上了大學,小女兒讀了高中,兒子念了國中。她經人介紹認識了他。

  起初她是不願見的,但聽說他同自己情況一樣,愛人生病去世,孩子又在外地工作,家裡就只有他和80多歲的老母親,便動了心。加之,這人也是一位老師,她猜想,老師該不會有多麼壞吧。雖然憑職業推測人品顯得過分荒謬,但彼時的她,還能找到什麼更好的理由嗎?

  「實在是太苦了,我覺得自己一個人實在撐不下去了。」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撲簌落下來。

  就這樣,在親戚朋友的極力撮合下,同病相憐的兩人於2005年9月18日走到了一起。她擔心孩子一時接受不了這個陌生男人做爸爸,便在前一天晚上,同小兒子談心,又解釋了一遍這個事情。

  而令這個丈夫感動的是,那天下午他第一次去她宿舍,小兒子推門進來看到他時就喊他「爸」,聲音洪亮,笑容燦爛。

  「孩子叫了一聲爸,我一下子就眼淚出來了,真想上去抱抱他。」他丈夫的眼眶也紅了。坐在他對面的我,差點落淚,為這個小小年紀便知道母親艱辛不易的男孩子。

  他們看望了各自的父母,又相約著去西安見了雙方的兒女,簡單一桌餐,兩個家並成了一個家。

  一曲壁鐘響起的柔聲,滴滴答答地在寂寥的空間裡迴響。十四年甘苦與共的日子,在兩人細細碎碎的訴說著,溫情延展。

  她的婆婆腦梗後期已經不能行走,他便到處請醫求診,奔波買藥,帶著老人去鎮上、縣上做理療。

  這邊,他87歲母親病危,她每天下了課便匆匆趕回家,變著法的給老人做飯。老人念叨著想吃黃杏,她便匆匆出去,10塊錢買了兩個杏。這對她來說,是極奢侈的事兒。

  他的大兒子有了孩子,她提前一個月就做好了尿布、褥子、小衣服,包了整整一大塑膠袋送去西安,為了伺候兒媳婦坐月子,她還專門請了一個月假去照顧,不愛上網的她,天天上網查新菜式,單害怕兒媳婦營養跟不上,從早到晚洗洗涮涮毫無怨言。那一個月,不是親生的他們,卻比親生的母子都相處的融洽、和諧。

  而她的二女兒讀高中的時候出了濕疹,皮膚潰爛,他看得心疼,聽說交大附院皮膚科治療得好,他便帶著孩子前前後後去了十幾次,從剛過年看到收麥的時候,才治療好。

  儘是這些點點滴滴的小事兒,把兩個人,兩家人凝聚在一起。

  去年,她的小兒子在婚禮上幾度哽咽:「感謝爸爸,在我們母子四人最困難的時候,走進了我們的家,給了我們很多愛。爸爸媽媽,放心吧,兒子長大了,一定會孝敬你們的。」

  說這些的時候,他們淚流滿面。

  我們聽得無限唏噓。該說些什麼?愛情嗎?還是親情?莫不如說是真心。以前總覺得這個東西過分虛無,但若沒有真心,什麼都不會如此美好的發生。她說,重組家庭的不幸福多半是因為算計的過分清楚,但他們沒有,我的和你的都是我們的。

  後來,她悄悄告訴我,2013年他又生病了,體檢的時候檢查出的,幸虧發現的早,做了手術,現在已經恢復了。她說,那段日子覺得自己陷進冰窟窿,好在兒女們那麼多雙手齊心協力拉住她,又為他聯繫醫生看病,這才躲過了一劫。好險啊,她長出一口氣,生活里的考驗真是無處不在,但還是不能灰心啊。

  初夏的雨,下一陣子就晴了,天空像染了色的藍色畫布。他們相跟著走出校長室,她又抬頭笑:「人生可不就是風雨之後有彩虹嘛,重組家庭同樣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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