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走進一個廢棄的地壇，它一面剝蝕了古殿檐頭浮誇的琉璃，淡褪了門壁上炫耀的朱紅，坍圮了一段段高牆又散落了玉砌雕欄，祭壇四周的老柏樹愈見蒼幽，到處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蕩。
我沿著小路走上前，坐在後面的台階上，順著泥土上輪椅的印跡，我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端坐，靜靜地注視前方。周圍的世界太安靜了，地壇里，那個男子，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就是史鐵生。活到最狂妄的年齡上忽地殘廢了雙腿，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去路，忽然間什麼都找不到了。失魂落魄之際，這地壇，便成了他的去處，在這裡，他靜默，沉思。
他在想什麼？
也許正思考著死的事情。只有在這無人的園子裡，在荒草和頹牆邊，他才能推開嘈雜，理一理紛亂的思緒。他看著自己的身影，終於明白，死是一件不必急於求成的事，眼前的一切不再可怕。然後，再思考活的問題。
也許，他想起了他的母親。那個聰慧而堅忍的母親。他寫作的最初動機是為了讓母親驕傲而，他決定用紙筆在報刊上撞開一條路。第一篇小說發表，他多麼希望母親還活著，可是上帝早早地把她召喚回去了。在他快要撞開一條路的時候，他的母親卻忽然熬不住了。
世界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說的。
在我還未到來之前，多少個日夜，他或是搖著輪椅在園中慢慢走，或是這樣靜靜坐著。又是霧照的清晨，又是驕陽高懸的白晝，又是處處蟲鳴的午後，又是鳥兒歸巢的夜晚。我想起的只有他的一句話——要好好活著。
一整天的靜坐，耐不住沉靜的我，內心便浮躁起來，想離開這與我格格不入的世界，起身的動靜太大，打破了周遭的寧靜，史鐵生扭過頭來看我，朝我點頭微笑，那笑容里沒有怪罪，沒有厭煩，沒有凶戾。
我們相互點了一下頭，他說：「你好。」我說：「你好。」他說：「回去啦？」我說：「是，你呢？」他說：「我也該回去了」我放慢腳步，想多說幾句，但無從說起，這樣我們都走過了對方，又都扭著身子面向對方。我說：「那就再見吧。」他說：「好，再見。」便互相笑笑各走各的路了。
落日的光輝，寂靜地平鋪在地上，地壇里每一個坎坷都被照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