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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衡:豐收嶺綠島

從戈壁新城石河子出發,汽車像在海船上一樣顛簸了三個小時後,我登上了一個叫豐收嶺的地方。這已經到了有名的通古特大沙漠的邊緣。舉目望去,沙丘一個接著一個,黃浪滾滾,一直湧向天邊。沒有一點綠色,沒有一點聲音,不見一個生命。我想起瑞典著名探險家斯文赫丁在我國新疆沙漠裡說過的一句話:「這裡只差一塊墓碑了。」好一個死寂的海。再往前跨一步,大約就要進入另一個世界。一剎那,我突然感到生命的寶貴,感到我們這個世界的可愛。我不由回過身來。

只見沙棗、楊、榆、柳,築起莽莽的林帶。透過綠牆的縫隙,後面是方格的農田,紅的高粱,黃的玉米,白的棉花,正揚著笑臉準備登場。這大概就是豐收嶺名字的由來。起風了,風從沙漠那邊來,那蒼勁的沙棗,挺起古銅色的軀幹,揮動厚重的葉片;那偉岸的白楊,拔地而起,在雲空裡傲視著遠處的塵煙;那繁茂的榆柳擁在白楊身下,提起她們的裙裾,笑迎著撲面的風沙。綠浪澎湃,濤聲滾滾,綠色就在我的身後,我不覺膽壯起來。這綠色在史前原始森林裡叫人恐怖;在無邊的大海上,讓人寂寞;在茫茫的草原上,使人孤獨。而現在,沙海邊的這一點綠色啊,使人振奮,給人安慰,給人勇氣,只有在此時此地,我才真正懂得,綠色就是生命。現在,這許多的綠樹,連同她們的根須所緊抱著的泥沙,泥沙上覆蓋著的荊棘、小草,已勇敢地深入到沙海中來,形成一個尖圓形的半島。我沿半島的邊緣走著,想到最前面去看看那綠色和黃沙的搏鬥。前面楊、榆、柳那類將帥之木已經沒有,只派這些與風沙勇敢肉搏著的尖兵。她們是紅柳、梭梭樹、沙拐棗、沙打子旺等灌木,一簇簇,一行行。要論個人容貌,她們並不秀氣,也不水靈,乾發紅,葉發灰,而且稀疏的枝葉也不能盡遮腳下的黃沙。但這是一個偉大的群體,方圓幾百畝,我抬頭望去,一片朦朧的新綠,正是「沙間綠意薄如霧,樹色遙看近卻無」。這綠霧雖是那樣的淡,那樣的薄,那樣的柔,但卻是一張神奇的網,她罩住了發狂的沙浪,衝破了這沉沉的死寂。我沿著人工栽植的灌木林走著,只見一排排的沙土已經跪伏在她們的腳下,看來這些沙子已被俘獲多時,沙粒已經開始黏結,上面也有了稀疏的草,有了鳥和兔子的糞,已有了生命的蹤跡。治沙站的同志告訴我,前兩三年這腳下是流動的沙丘,我們引進這些沙生植物後,沙也就馴服多了。梭梭林前湧起的沙梁,雖將頭身探起老高,像一匹嘶鳴的烈馬,但還是躍不過樹叢。那樹踩著它的身子往上長,將綠的枝去抽它的背,用綠的葉去遮它的眼,連小草也敢「草假樹威」,到它的頭上去落籽生根。它終於認輸了,氣餒了,渾身被染綠了。治沙站的同志又轉過身子,指著遠處那些高大的防風綠牆說:「七八年前,連那些地方也是流沙肆虐之地。」我停下腳來重新打量著這個綠島,她由南而北,尖尖地伸進沙漠中來,像一支綠色的箭,帶著生命世界的信息,帶著人們征服荒原的意志,來向這塊土地下戰表了。漠風吹過來,這個綠島上濤聲滾滾,潮起潮落,像一股衝進荒漠裡的綠流,正浸潤著黃沙,慢慢地向內滲移。我聯想到,千百年來流水剝去了大地的綠衣,黃河毀了多少田園,挾帶著泥沙衝進碧波滔滔的大海。黃色在海口漸漸蔓延,漸漸推移,於是我們的海域內竟出現了一座黃海。這是大自然的創造。而現在,人們卻讓沙海邊出現了一座綠島。這是人的創造。

我在這座人工綠島上散()步,細想著,這裡的綠不同於黃河上碧綠的水庫,也不同於天山上冷綠的天池,那些綠的水,是生命的乳汁,是生命的抽象,是未來的理想,而這裡的綠,就是生命自己,是生命力的勝利,是偉大的現實。

豐收嶺的綠島啊,就從這裡出發,我們會收穫整個世界。

我從西北回來順手摘了這三片綠葉。親愛的讀者,你看,西北還荒涼嗎?我可以驕傲地宣布,我們的西北將會出現歷史上最美麗的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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