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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凡的世界》中讀懂什麼?

《平凡的世界》為何感人?它究竟憑藉何種力量打動千萬讀者,激勵不平凡的人生?

《平凡的世界》為何能暢銷那麼多年、激勵那麼多人?許多專業人士並沒有把它當做文學作品來解讀,而是當做社會現象來剖析。其中一個因素被反覆提及——中國的「城鄉二元結構」。

一位研究生曾在紀念路遙的研討會上講述,自己早年從鄉下來到城裡的重點高中,穿著不合時宜的衣服,講著不標準的國語,在周圍都是城裡孩子的校園裡,當時產生了很強烈的自尊心受挫感。那時看到《平凡的世界》,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原來還有很多像他這般,懷著自尊、帶著熱情,但又沉默的鄉下孩子。

今天喜歡這本書的90後們,不少也是「鄉村青年」,他們從鄉村到城市,身份、文化的落差,以及為克服落差的奮鬥和自尊,與書中的主人公高度重合。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張頤武說,在路遙的那個時代,城鄉落差更多體現在經濟上;而今天,城鄉落差則主要體現在文化上。如今新崛起的鄉鎮社會,通過土地流轉等多種方式,使得一部分農民的經濟收入,並不比城市白領差,可是他們在文化上依然處於弱勢,有一種文化自卑感。

「比如,一個城裡人覺得,我雖然只是小白領,收入一般,但是我懂藝術,喜歡喝咖啡。」張頤武說,同樣是西餐館,小城市也有,但大家就覺得比不上大城市的西餐館。這種文化自卑,讓今天的鄉村青年進入城市後,依然感受到了失落。

這恰恰是《平凡的世界》能夠觸動這批年輕人的地方。讀完《平凡的世界》,看到一個農村青年如此向上,讀者被激勵被感動,化失落為力量,文化級差成為一道可以攻克的目標。

「所有古典戲曲、巴爾扎克的小說、瓊瑤劇里,都有這一套激勵人心的東西。向上,翻身,改變命運,走向通俗意義上的成功,是永恆的母題,直擊人性本能,永遠打動人、激勵人。」張頤武說。

所以潘石屹自言,《平凡的世界》他看了7遍,每當遇到困難,他都會看一遍。路遙自己也說,他想走出大山。

農村人口向城市流動,基層人群向中產階層流動,人們向上、向上,再向上流動。這是中國高速發展的整個過程,是城鄉有別的普遍現實,形成了「向上」這個永恆主題。故而,不少學者認為,只要城鄉二元結構存在,《平凡的世界》永遠具有激勵的力量。

但是張頤武說,世界開始扁平了。未來的中國,城鄉間的文化差異日趨減少,這本小說或許就到了流行的末期。它特別能打動那些經濟、文化尚處於弱勢的群體。可是當中國城鄉一體化以後;當鄉鎮社會該有的高端服務、文藝范兒一應俱全以後;當未來人們的觀念里,小城鎮已經沒啥不好了以後,小說的激勵作用,終會淡化。

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梁永安則把「向上」劃分為兩種。一種是「世俗的向上」,有更高的地位、更好的回報,生活幸福美滿,獲得他人的認可和尊重。另一種是「超越的向上」,比如華盛頓在美國戰爭勝利後當回一個農民,比如功成名就的人千帆過盡放下一切,最終回歸淳樸。而後者,更具有精神意義上的「超越」。

《平凡的世界》,真的就是寫平凡的人們,如何平凡地向上流動。人,是平凡的。世界,也是俗世的。

人到中年的上海白領許秋依然記憶深刻,曾經,對著空蕩蕩的家,一個人邊吃米粉,邊聽廣播裡播放《平凡的世界》——這是她高中生涯每天重複的畫面。

許秋是那種「掛鑰匙」的上海小孩,父母工作忙碌,每天中午自己回家吃飯,把爸媽前一天燒好的菜溫一下,偶爾再加一點青菜,混成一碗米粉,邊吃邊聽廣播。

按理說,她的人生經歷與《平凡的世界》毫無相似之處。但是,當她第一次聽到《平凡的世界》時,整個人被震住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似乎在她面前敞開。小說中,那些比她年長的青年,在人生岔道口的迷茫和奮鬥,深深吸引了她。

究竟是什麼,讓她這樣一位城市少女產生了共鳴?許秋用了一個詞:獨立。

「我在廚房一個人燒飯,書中的主人公獨自在礦山奮鬥。」許秋說,這讓自己感到,一個人獨立地面對生活,實在不算什麼。因為這世界上還有比自己生活更艱苦的人。

「這本書對我人生最大的意義在於,永遠不要覺得自己是最糟的,永遠有比你境遇更差的人,他們在昂揚地生活著,自己有什麼理由怨天尤人。」這讓還沒踏入社會的高中生許秋,從此有了成熟的心態。

梁永安評論這本書為什麼能跨越時代的鴻溝,也用了一個類似的詞:孤獨。

儘管時代背景不同,然而書中的主人公,一個人獨立地面對命運,面對世界。那種力量,對今天失去集體組織和集體歸宿感的現代人,反而更有感召力。個體的堅韌,個體的苦難,更能打動現代人。尤其是那種處在不被理解的孤獨中,難以向人言說的狀態,讓當代人感同身受。

「中國人天生受不了失群的孤獨感。一個人如何獨自面對一切、承擔一切,這種東西在西方人看來已經很適應,但在東方文化里,它永遠是個問題,它讓人焦慮。」梁永安說,而《平凡的世界》,恰恰為孤獨的個體們,提供了一種溫暖的力量,讓現代的個體有了獨自面對一切去奮鬥的勇氣。

只要心裡孤獨感造成的焦慮仍在,個體獨立面對世界的不安仍在,這本書將會一直有共鳴,一直打動年輕人。

《平凡的世界》中,主人公的真誠、厚道,讓人感動與感懷。表面上看,這是一個人的道德問題和處事態度,但是梁永安認為,放在不同時代背景,真誠有不一樣的分量。

在中國古代,真誠是付出,也是收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是熟人社會、農耕文明的價值觀念。「但是現在,離開了土地,假使你想真誠地對待自然,也沒有自然可以對待。」梁永安說,在陌生人社會,人與人的交往有許多無奈,需要遵循一套公共通則。客氣就是冷漠,寒暄並不走心。不悅、壓抑、緊張感倍增。陌生人相處,每個人面對不同的人,都戴上不同的面具。想表現真誠,反而增加了生存難度。

所以看書時,感動歸感動,但感動的瞬間過後,人們會發現它很難貫穿在生活里。恰恰是真誠的稀缺,使讀者面對主人公那樣的德行和善良時,感到心靈被淨化,激起強烈的喜歡和欣賞。

「但對當代人來說,虛擬的瞬間感動和日常生活是割裂的。」梁永安分析,路遙的書,畢竟只是書。筆下的真誠、善良,是人們潛意識裡的「回味」,更像是「浪漫主義的想像」。

路遙所書寫的農村社會,留戀傳統,帶有傳統人際關係的溫情。可現實是,當時的農民正處於社會巨變中,處於現代社會的雛形中。比如書中已經提到一個細節,有人要求井裡面撒點消毒劑,這種現代文明對農村生活的影響,鄉村生活方式的破碎,正是那個年代的現實,可惜《平凡的世界》並沒有演繹那時農村社會的變化和糾結,反而給了鄉村社會一道「溫情脈脈的面紗」。小說從邏輯的展開上,也必然要讓主人公的真誠,獲得施展和回報。

這其實是一種追憶,是路遙的願景。他認為人是善的,人性從基因里,就遺傳了對真善美的渴求,持續不斷的真誠,最終會感動人。

但從現代社會的實踐來說,如何讓浪漫的想像成為溫暖的現實,如何讓真誠成為陌生人的相處之道,這不是一個單純的道德問題。它需要培育人的權利意識,培育市場的主體意識、規則意識,需要建立平等、尊重的誠信機制,需要更多腳踏實地的實踐。

對浮躁的社會來說,真誠太寶貴。「讀者的閱讀心理,有點像巴爾扎克時代。」梁永安說,「留戀溫情脈脈的一面。這恐怕也是這本書影響力的文化空間所在」。

當無數當代人,都滿懷巨大的欲望,想要獲得個體的發展時,整個社會仿佛蘸上了酵母,不斷膨脹和發酵。然而過了這個階段後,人們會重新留戀、挖掘出傳統社會那些溫暖的價值。

「所以,路遙的書、書中煥發出來的那些基本價值,不會過時,它們對未來,永遠有意義。」梁永安如此評價。

自尊,是梁永安特別欣賞這部作品的地方。「我們一直說對別人愛護、尊重。但人類首先應該是對自己自身的靈魂、人格、價值,懷有高度的自我尊敬。」

別人給予的東西都會變化,唯有自尊,才能恆定。一個自尊的人,面對任何環境的變化時,都能始終展現一股百折不撓的力量。在梁永安看來,自尊是文明的核心。比如公共汽車上讓座,不是為了要別人心懷感謝,而是自己應該讓座,這是自我人格修養的體現。

《平凡的世界》中,主人公每每為對方考慮,放棄了對自己有利的選擇。這在今天的生活里,對活得十分自我、表面光鮮燦爛的現代人來說,特別有啟發。

「自尊表現出的原則,是對生存價值的肯定,不僅僅是道德上的善,更是維護了一生的操守。」梁永安說,很多現代人的生活是有條件的。外在有什麼條件,現代人就做什麼事情。但是路遙筆下的人物不是,他具有恆定性,從中尋找到了自己生存的位置、人格立足的原點,不為外在的條件變化所動。與其用「堅韌不拔、百折不撓」這類形容詞來表達,還不如說,歸根到底,這是自尊人格的力量。它也恰恰是現代人極其缺少,卻又內心極度渴望的東西,是一個人精神價值的支撐點。

梁永安評價這本書的社會影響:「激勵個人奮鬥尚在其次,它建立了一種生活方式的意志和標準,這是《平凡的世界》的意義所在。」

紀錄片《路遙》的製片人吳建榮曾說:《平凡的世界》不僅是一個呈現在人們眼前的小說世界,路遙筆下的人物栩栩如生地活在我們中間,而且還打開了一扇精神世界的大門,人生格局就此改變:空闊、寬容、堅硬、柔軟、寫實。

夢想,已經成為時代語彙。然而當年,能夠表現平凡人逐夢的現實作品,還真不多。

《平凡的世界》內容涉及1975年到1985年10年間中國城鄉間的社會生活。這10年,中國社會充滿了密集的歷史事件。普通人的生活和心路歷程究竟是什麼樣子,本有太多可以言說,但奇怪的是,那個時代,文學界開始了通俗與高雅之分,流行的是意識流、象徵主義、馬爾克斯、魔幻現實主義等等一般大眾讀不懂的東西。

張頤武說,像路遙那樣,作品不概念,還用傳統的筆法對社會進行深描,在當時是少數。連路遙自己,都覺得落伍了。「如果說,莫言的作品在高端文學圈和大都會裡流行,那麼路遙的作品,就是在基層社會流行。」

張頤武分析,那時候的文藝青年,不是今天喜歡讀馬爾克斯、卡夫卡的小資青年,而是那種缺乏深造機會,在民眾藝術館裡受到點啟蒙,時不時還會誕生一個「農民詩人」、「工人詩人」的群體。他們是那個年代路遙的擁躉,很多人並沒有專業的現代主義文學修養,而只是發自內心地喜愛《平凡的世界》。

其實這種情況,放在今天依然如此。《平凡的世界》今天的讀者,依然以普通的、鄉鎮的、三四線城市青年為主。他們可能喜歡看《泰囧》,以王寶強為榜樣,激勵自己。他們一方面在基層幹活,另一方面又懷有夢想,希望跨越平凡世界鄉村和城市之間的溝溝壑壑。

這批今天的新讀者、新夢想者,是中國中產階層的後備軍。這批人的成長與夢想,與《平凡的世界》裡描述的主人公的奮鬥歷程,有太多相似性。所以他們看《平凡的世界》時,代入感很強,幾乎把自己當成了主角。

張頤武說,到了今天,大眾文化是社會主流。市場經濟里,文藝青年和普通青年分開了,普通青年的趣味是發自內心的,而文藝青年的趣味是靠學習培養的。《平凡的世界》恰恰就是普通青年、大眾文化的那款菜,寄託了他們對生活的嚮往和夢想的方式。

說完逐夢的人群,再來說逐夢本身。「逐夢不是樹立一個純淨的水晶,隨後去追求。而是人生有很多難以言說的美好,但現實又有許多顧慮,偏偏有一種關鍵性力量,讓你願意去跨越那麼多顧慮。它體現的是自我淨化和選擇的力量。」梁永安如此解釋,夢就是一種選擇。在各種選擇里,你其實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什麼,但就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你做出了選擇,讓你變得和別人不一樣。

堂·吉訶德是人的基本精神。我們當下充滿了豐滿的物質,人一直埋頭在物質的想像中。《平凡的世界》提供了一種來自純粹精神世界的力量,一種選擇夢想的力量。

許秋說,20多年前,當她聽聞路遙逝世的訊息,第一次為一個陌生人潸然淚下。路遙與許多人未曾謀面,但是他讓無數讀者立志要過一個有意義、不一樣的人生。

「我覺得這是路遙偉大的地方,他留下了自己活過的印記,改變了那麼多人,他沒有白來世間走一遭。」許秋感慨。

儘管在專業評論家眼裡,這部小說有種種的弱點,但是從大眾得到的激勵中,能看到一個中國社會在轉型、變遷的陣痛里,如何一步步走向明天的奮鬥精神和向上的精神。

有人說,它傳達出的內涵,是中華民族千百年來「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自覺。當命運把人打下十八層地獄,他依然會在第十九層頑強地站起來。這是超脫文學範疇的流行,因為它直指當代人的內心,直指社會稀缺的那些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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