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鄉村教師的打工日記

一個鄉村教師的打工日記

文/杜滿堂

因為無法勸阻兒子輟學打工，54歲的河南鄉村教師杜滿堂決定親身體驗打工生活。他特意挑選最苦的地方，隱瞞年齡和身份，經歷種種磨難，並把自己的見聞和經歷偷偷記成日記。他在日記里寫盡了打工生活的艱辛，而這種生活是今天大多數農民子弟不得不選擇的出路。

日記用原子筆寫成，記在巴掌大的電話本里，斷斷續續，記錄了他從2008年7月12日開始，歷時一個月零16天的打工生涯。本刊摘選部分以饗讀者。

7月12日難

針對近十幾年來，不少學生不學、逃學、厭學、輟學，把打工作為一生歸宿這個現狀，在處理完一年級和初一招生的具體事務後，我準備去山東沿海體驗一下打工生活，於是7月12日9點登上了東去的列車。出門前做了種種準備，包括把全國通用的郵政儲蓄的工資卡也隨身攜帶在身上，以防萬一。

路上誤了兩天，於16號到了目的地——山東榮成某村，當晚見了小老闆，一個千萬富翁。老闆一見我，很不高興，臉一拉，眼一瞪，問：「多大年齡？」答：「49歲。」問：「這麼大年齡了，能幹活嗎？」我說：「試試吧，不能幹我自己走人。」老闆又瞪了我幾眼，走了。其實49歲還是我少報了幾歲。

7月17日曬

前三天的任務是在院子裡幫打井隊打井挖坑。坑十分難挖，一會兒工夫，腰開始疼，胳膊開始酸。7月17日還是一年中最熱的大暑天氣，頭頂上火盆一樣的太陽熱辣辣地照著，附近連個草帽也買不到。衣服濕透了，貼在身上，很不好受。

7月19日吃

中午一直是大芥菜疙瘩加饅頭，偶爾有麵條，但沒醬油、醋，更沒有鹵。可以打一份菜，但菜辣得（估計是控制工人吃菜的數量，因為辣而不能多吃）難以下咽，晚上連湯也沒有，就是領個饃，打份菜，也沒有開水，有人用自來水泡饃。19號一天一夜沒有睡，20號清早、中午吃完飯仍不讓睡，一氣乾到後半夜兩點半。連軸轉幹了近40個小時，睡了3個小時，蚊子很多，實際只睡了2個小時，5點半，廠長在下邊叫：起來，上班啦！

7月20日住宿

由於廠里效益還可以，所以工人較多。我來到廠里時已沒有床，找了幾張紙箱紙，打地鋪。打了幾天地鋪，山東棗莊來了個年輕人，聽說是廠里電工的親戚，電工幫他搞了一張床。但他只加了一個通宵班，就當了逃兵。於是我終於睡在了床上，很感激他。

7月21日險

倉庫裝滿了魚，心想，今後可能不用再加班了。誰知道借了外廠一個老闆的倉庫，繼續加班，不準請假，曠工罰100元。四大車魚入庫，卸車時我站在車邊，一個年輕人不打招呼便打開了車翅膀，大約兩米高，兩丈多長的車翅膀猛地放下來，把我的後腰擦掉一層皮。如果我站的位置再靠後一點，就會砸斷我的腰。

7月23日病

連續幾天小雨，衣服洗了很難曬乾。髒衣服不洗又不行，有時只好穿著濕衣服上班。車間是冷庫外室，又潮又冷，終於感冒了，這是我近幾年來第一次感冒，而且是重感冒。來山東前剛剛打了防感冒的球蛋白針也沒有防住，久違了，親愛的感冒病毒。

7月24日自傷

這天的任務是扣盤子。具體工序是一車凍魚從冷庫出來，約55盤，每盤約40斤，由兩個人卸下裝入水槽，另一頭有兩人從水中撈出，一手抓盤翻轉，另一手按住鐵盤底向一張大鐵桌上狠狠扣下，叫扣盤或叫卡盤。

那天我的任務是卸盤，卸了幾盤子正往水裡丟，一車鐵盤嘩啦一聲全倒了。冰凍的鐵盤子很滑，我急忙向前跑，但仍被滑落的鐵盤和凍魚砸傷了腿，自費去醫院包紮一下，一個多月腿蹲不下，至今腿上仍有兩塊黑傷疤，巴掌大。

7月25日人傷

一個吉林四平人，今天上港裝車，回來滿臉是血，白骨外露，我幾乎沒認出他來。原來是大海起浪，漁船晃動，纜繩斷了，繩的一頭打到臉上，把臉打得稀巴爛。聽人說，他還算運氣好，以前有被纜繩纏住腰纏死的，有被拽到大海中淹死的。想想也是，危險無處不在，還不知何時就會找上門來。

7月26日那晚不加班

昨夜進魚14萬斤，是這一段時間收魚較少的一次，所以今天離午飯還差一個多小時工作就結束了。睡覺，趕快睡覺，越快越好。下午沒任務，接著睡，但晚飯不能不吃，不吃晚飯晚上加班熬不過來，但那天晚上偏偏不加班。聽到不加班的訊息，雲南一幫小伙子們一片歡呼，奔走相告，OK，睡覺，烏拉！睡覺去，萬歲、萬歲，老闆萬歲！一會兒工夫，整個樓道鴉雀無聲。我感覺到那天晚上是我幾十年來睡的第一個好覺，又美又滿，又香又

甜，並且在半夜裡做了個好夢，夢見我教的學生有兩人考上了清華大學，哈哈一笑，笑醒了。

7月29日洗衣

衛生間臉盆里有幾盆髒衣服泡了幾天，更有的已泡了十來天，有幾盆已有很大的霉味，有的已經生出了白毛，還沒洗。可憐的孩子們，他們實在太困太累了，沒時間更沒精力洗。他們在家裡時，衣服一定是父母代洗的，現在還不知會不會洗衣。如果你們當初學習好一點，學歷高一點，你們的生活可能就會好一點。

8月8日奧運開始了

北京奧運，舉世矚目，可是我們卻與此無緣。8點前的文藝節目不敢看，因為晚上要加班，養精蓄銳，睡一會兒是一會兒。8點，奧運開幕式開始，我們加班同時開始，一個小伙子埋怨：「連奧運開幕式也不讓看看？」一個廠領導說：「啥奧運！能當飯吃？要看回家看去！」

8月10日瞌睡

又是奮戰通宵。6點開飯時，只稀稀拉拉來了幾個人。7點上班時間一到，人齊刷刷站到了大門口，大家好像成了只會幹活的機器人。但在魚車進庫、出庫的5分鐘間隙，大家幾乎都在睡。有的靠牆睡，有的趴在桌上睡，開冷庫門的靠著庫門睡，叉車司機趴在方向盤上睡。日照的小丁叫我看了一首他寫的詩：

我什麼都不想乾，只想睡覺，只要能多睡會兒，我不在乎工資多少！哪怕是洪水襲來，白浪滔滔；哪怕是汶川地震又來到，我也不想跑，也沒力氣跑，我只想睡覺。

身外財產我不在乎，愛人孩子也不重要，這時的我，惟一重要的就是三個大字：睡覺！

我說，明明兩個字，怎麼寫成了三個字。他笑了，說：「頭嗡嗡響，太瞌睡，迷糊了。」

8月27日出了一身汗

那天吃飯時，李志勇坐到我身邊，神秘兮兮地對我說：「老師呀，如果在廠里有什麼事，可以找我。」我說：「你有什麼特殊的？」他偷眼看了看身後兩邊，低聲說：「我是廠里的密探，專門監視你們，半月匯報一次。」

我吃了一驚，廠里的老闆時不時查看，車間主任時時和工人在一起，邊邊角角都有攝像頭，怎麼還有暗探在身邊，實在太可怕了。吃完飯，出門時一摸後背，才知道不知什麼時候出了一身冷汗，至今想起來，仍然心有餘悸。

8月28日他是一個好老闆

勞動時間雖長，強度雖然怕人，但有幾個人連續幹了兩年也沒有換廠的意思。他們說，不能不承認，轉了十幾個廠，就數這個廠的老闆好，各方面也都還過得去，不少廠還不如這個廠。我唏噓不已，不如這個廠子的廠又將是什麼樣子的廠，想想真叫人不寒而慄。